每当我在这么陡峭的楼梯中爬上爬下时,心里不免泛起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正是我童年时期在灯塔边生活的经验……
荷兰教育部在年成立“国际亚洲学研究院”,院址设在莱顿大学,积极展开欧亚之间的学术交流活动。
该院与台湾教育部的合作计划是设立一个汉学讲座,我就是在这样的因缘下,于年9月到了莱顿大学。
站在楼梯口有些头昏
依照合作计划,由他们负责安排我的住宿。在我离开台北之前,双方为此电传了几封信。
该院秘书先后推荐了三个地方,并且强调最后一个最好,不过她加了一句话:
“就是不知道你是否在乎楼梯太陡?”
时间匆忙,我立即回信说不在乎,心里想的是,楼梯能陡到什么程度呢?
等到我拖着两个皮箱站在楼梯口时,才觉得有些头昏。
这简直像是登山啊!
在地面只有一平方公尺的狭隘空间中,楼梯盘旋而上。我住二楼与三楼,所以要爬两次才能抵达卧室。
所谓三楼,其实是个阁楼,因此窗户必须随着屋顶的角度而倾斜。
也许是时差,也许是环境陌生,也许是床垫与枕头太软,我的第一个星期没有睡好。
不过,每当我在这么陡峭的楼梯中爬上爬下时,心里不免泛起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很快就找到了原因,那正是我童年时期在灯塔边生活的经验……
灯塔边的童年记忆
我的父亲是灯塔管理员,我从小就在灯塔边长大。
最早的记忆,是绿岛灯塔,我从一岁到四岁住在那儿,现在依稀记得的只有三件事:
一是起大风的时候,海浪可以扑击到灯塔四周的围墙,声势惊人。
二是有一次打雷,闪电击到院子里,离我不过十公尺远。
三是当地一位驻军班长常带我去部队吃大锅饭,以致于我到现在看到穿制服的军人仍觉亲切。
灯塔管理员的工作相当辛苦。一座灯塔大约五六个人负责,白天要整理环境、保养机器,晚上要轮流值班,使灯塔彻夜照明。
父亲每年还须轮调外岛一个半月,去得最多的是基隆外海的澎佳屿。我在上小学以前,跟着去过几次。
在外岛比较悠闲,大人们常去钓鱼抓龙虾,小孩子整天玩游戏,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然后整理行李,等着海关船来接。
我对澎佳屿也只记得三件事:
一是经常吃龙虾,但都是清水蒸熟了,沾酱油吃,没有什么味道。
二是我想讨父母欢心,曾经抢着洗碗,结果碗重手滑,一次摔破了五个大碗,从此他们就不准我再进厨房了。
三是有个大人钓鱼坠海丧生,以致那几天大家一到晚上就恐惧不已,早早熄灯睡觉,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
在千里之外遥想当年
我住得最久的是桃园县观音乡的白沙岬灯塔,还在那里念了小学。
在靠海的偏僻乡下,有一座直属中央机关的灯塔,在当地人看来是不简单的事。
我念小学时,老师与同学对我比较客气,主要的原因就是我父亲是灯塔主任。
不管是谁,来到观音乡,抬头一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灯塔,如果能够爬到灯塔顶上四处看看,岂不是一件乐事?
但是灯塔四周必有围墙,围墙入口大门上挂着“谢绝参观”的牌子,并且早期在灯塔旁边正好有一连部队驻守,岗哨就设在大门两边,谁又可以任意进入呢?
当然只有灯塔的工作人员与家属了。
就在这段时间,我大概每星期都有机会带人爬上灯塔参观。
灯塔内部的楼梯是围绕着中间的圆柱,呈螺旋形上升的,因此不仅十分陡峭,而且使人头晕,有惧高症的人看到这种楼梯必定脚软。
楼梯总共将近一百级,拉着扶手慢慢爬,大概要花十分钟。我记得当时自己都是用跑的,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危险。
中年以后,我曾经重游旧地,费了好大的劲,才爬到灯塔顶端,想起少年时代的莽莽撞撞而居然平安无事,不禁有几分庆幸,也有几分惘然。
所谓“观于海者难为水”,我连灯塔内部的螺旋形楼梯都不知爬过几百次了,又怎么会在乎莱顿小镇这加起来不过25级的两层楼梯呢?
然而,岁月不饶人,前后相距将近三十五年,我在体能方面能不向岁月低头吗?
无论如何,我住在这个地方,渐渐习惯了。
每天爬上爬下十几次,感觉到的并非麻烦与疲累,而是亲切之中带着一点兴奋。
仿佛借由这样的陡峭,我才唤醒了尘封已久的童年心情。那是怎么样的心情呢?调皮捣蛋,不怕危险,故意用跑的,一次跳几级。
总之,抵达莱顿之后的第一印象,居然是斗室之中的遥想当年。
人生的楼梯须自己去爬
同样有趣的,是我在此必须以英文教一门介绍儒家的课。
于是我在备课期间,每天要背几段《论语》的英译。
有时半夜醒来,脑海中恍惚还是英文的“子曰”,好像孔子与他的弟子们都化身洋人,满口ABC了!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用英文谈儒家,每一句话都必须清晰明白,不能含混笼统。
譬如,以中文讲到“仁”字,老师与学生都有些理解,但是又不完全理解,其中容许想象空间,大家可以心照不宣。
但是用英文讲,就必须一字一义,没有回旋的余地。这对我来说是个挑战,同时也是检验自己、增益学问的好机会。
但是,古人的话语如何可能确定一字是何义呢?孔子回答弟子问仁时,就不曾给过同样的答案。
所谓“水清则无鱼”,人生许多道理原本不是一清二楚的,必须当事者在生命历程中自行体验。
我若是不到莱顿,若是不住在楼梯如此陡峭的房子里,又怎能回味昔日攀爬灯塔的乐趣呢?
如果缺少个人的深切投入,任何哲理都只是一堆词藻而已。
人生不正是如此吗?攀爬在陡峭的楼梯上,也许下一个转角又可以看到新天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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