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有大肠蚵仔面线、南部有蚵仔面线,一糊派、一清派,两者都能在闽南找到踪迹;鹿港面线糊又与泉州面线糊的称法一致,我们从面线的线索里,能发现台湾与原乡剪不断理还乱的勾勾缠关联。
一、面线糊分清派与糊派台湾的饮食版图里从来就少不了面线,而且与其他传统小吃相较,面线看似老派,其实颇能与现代接轨,脸书上有一个名为“蚵仔面线神教”的粉丝团,累积了5.5万名教徒,还以台语发音的英文缩写“OAMS”作为代表,市场上的口味也不断推陈出新,算得上是一个与时俱进的小吃。
提到称法,台湾各地面线多称“面线”,但在云林北港、彰化鹿港一带称为“面线糊”,多了一个“糊(ko)”字,大致界定了台湾面线的分野,以汤头分为“糊派”与“清派”。
虽然都称为面线糊,但云林北港、彰化鹿港两地面体不同。云林北港一带盛行吃白面线糊,当地老店“老等”就是白派代表,故以三次文火熬煮,使面线吸水体积胀大并且释出淀粉使汤汁变糊。
把白面线加热使其褐变就成了红面线,蛋白质变性后得到耐煮不烂的特性,很受商家欢迎,多数店家都是红派,彰化鹿港亦是代表之一,只是经过久煮,面线不至于糊烂却也难以释出淀粉,就须另加淀粉类(如地瓜粉、太白粉等)勾芡以制造糊度。
二、泉州面线糊重在“糊”云林北港、彰化鹿港两地,在明、清时期就有许多泉州人往来或落脚,我按照这个线索赴往泉州,想一探面线糊身世真相。当面线糊一上桌,果然超乎我的想象,童年有个猜谜游戏:“千根线、万根线,落到水里看不见。”谜底是雨,也可以对照在泉州面线糊上,汤色透亮,白面线若有似无、飘渺难寻,这面线活得相当空灵。
闷头思索:“面线是常民食材,怎会如此偷工减料?大概是用来骗观光客的吧!”为了支持朋友的推荐,加点一碗猪血汤,果然比面线糊好吃,这才稍稍疗愈我内心的失落。
不肯接受事实的我,到了泉州惠安再造访另一家面线糊,自此之后就明白了──以面线糊来说,台湾人重视“面线”,而泉州人重视“糊”,感受地瓜粉所要呈现的口感。
泉州面线糊在喝汤头的鲜──以螃蟹、虾、巴浪鱼干等海鲜熬制汤底,再以纱布过滤、加入调味料,使汤头清鲜、汤色透亮。面线剪小段入锅,再以地瓜粉勾芡,直到变成糊稠状。盛碗后再滴上数滴自家调配药酒,那药酒真是画龙点睛,让面线糊一下脱胎换骨,香气层次都大大加分,至此我才明白泉州面线糊所要传达的精神。
泉州朋友告诉我,“面线糊是穷人食物,过年或宴客用正面线,宴客煮完面线留在瓮底的面线屑,才是自家人吃的,但是光面线屑没法煮成一碗,于是加了地瓜粉让它团结,看似一大碗,其实是虚的。”
泉州浮桥镇一带还有道小吃叫“面线米粉芡”,“把米粉屑、面线屑一起煮,当地种很多甘蔗,没味精就用甘蔗当作锅勺,既可搅拌又能让汤带点甜。”这更远超泉州面线糊的境界了,贫穷从不是限制我们的想象,而是激发了我们的想象。
三、台湾面线,不同地区配料相异对于泉州人诠释面线的方式,福州人的看法可就不同了,福州人纳闷:“面线扯得那么细长,下锅煮前把它切得寸断,不就可惜了那个工夫吗?”确实如此,面线制作工艺并不容易,台湾在日治时期初期仍向清国进口面线,后因售价变高,本岛人才兴起自制面线,由此可知,面线非源自台湾,甚至面线制作技术也是近百年才开始的事。
台湾面线上的配料如同邮戳般成为一地的印记,如:基隆有鱼羹面线、澎湖有小管面线、台南有当归鸭面线、马祖有酒蛋面线、台北有大肠蚵仔面线等。现代版面线十分浮夸,铺盖鲜虾、蚵仔、小卷,多到溢满方休,走上华丽之路。
然而对老派的我来说,独爱回归本质的干拌面线。我去过澎湖一家名为“渔夫才哥”的纯手工面线厂,因为纯手工制作,夜里两点多就要起床做面,为什么非要半夜摸黑制面不可?
这做好的面线才赶得上一早见天光,确保充足的日晒时间。其“八字绕法”能使面条本身自卷,比同长度面条的表面积大,面条的紧实度高,抛甩成细丝时不易断裂,水分也不易快速进入面芯,也就能保有久煮不烂特质。
先别提工夫了,这年头还有人愿意在半夜两点起床,尤其在冬天海风特强特冷的澎湖,只为了做出好吃的面线,光这点就值得跪着吃完。
烫好的白面线保留弹性与原有质地,浇上猪油、一瓢蒜泥,不撒盐,面线难缠,盐会来不及化,喂点盐水再一小匙味精,趁热拌开,扑了整脸面香与蒜香,取下被热气覆盖得雾花花的眼镜,一呼一吸间便能吃完,望着碗底留下的面线尸,用筷尖把一条条挪到碗边口上,直到吃个精光,这是我向以太阳、海风借力的面线制作者致敬的方式。
四、神力面线,包办生命大小事
如果只把面线跟米粉、面条归成主食,那就太低估面线的本事了,我认为面线从来就不只是面线,它超越食物的身份而跟人生重大事件紧紧相依。福州人跟莆田人生日时会吃寿面,面线不能替代寿面,寿面是面线的加长版,长还要更长,煮时要小心不能断,才能延年益寿。
五、坐月子吃面线坐月子要吃面线,澎湖妇女坐月子时会用麻油红糖煮面线,再加颗荷包蛋,称为“煎热”;马祖妇女坐月子会用红曲酒煮面线,再加颗荷包蛋,称为“老酒蛋面线”,可以照三餐吃。婴孩要吃面线,剪成寸段跟蛋花煮成副食品。神明也要吃面线,祭祀用的要把面线绑上红纸,才能作为供品。
六、去霉运吃面线去霉运时要吃猪脚面线踢走坏运气。台中万和宫附近有家“南屯猪脚”,很多人拜拜完会顺道去吃碗猪脚面线转运再离开,成了套装行程。
一次,我朋友运势欠佳,驱车到南屯猪脚吃面线,没想到巧遇朋友,两位朋友互诉衰事,一同吃起转运面线,吃面线还有个不成文的仪式──猪脚面线需以手挪移,原地打转一圈以示转运完成,之后才能动筷。
为什么吃面线被认为能逢凶化吉、延年益寿?台湾历史学家林衡道提供了一种可能,人类相信食物可以以形补形,世界上很多民族都相信吃了长的东西能得到长寿,吃了圆的东西就能得到圆满,英国社会人类学家爱德华.伯内特.泰勒爵士(SirEdwardBurnettTylor)称此种现象为“类似咒术”,你认为呢?
七、总结面线糊以汤头分为“清派”和“糊派”,台湾人重视“面线”,台湾面线在不同地域的配料有明显差异,而泉州人重视“糊”,强调面线若有似无、飘渺难寻。当面线超越食物的身份和人类生活相联系时,面线被赋予上文化意义。面线作为好运的象征,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面线的踪迹。当面线和寿命联系,出现在餐桌上时,是长寿的象征;妇女坐月子吃面线,是恢复元气的期望;当霉运来临,吃猪脚面线可以踢走坏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