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四大奇案之一的「疯女十八年」,听起来像个古老、惨绝人寰、前现代的乡野奇谭,没想到经过一阵搜查之后发现,以这位遭受生活环境迫害而丧失心智的女子为蓝本,竟在不同的时间点,产生了五、六部影视作品,跨距之大,简直就是跳跃时空的少女。
年白克导演的台语片《疯女十八年》是疯女人故事影像化的第一部,也是白克脱离官营制片厂之后,以民间出资制作、考量观众收看需求的第一部作品。他从年5月4日《中华日报》南部版一则〈十八年人间地狱〉的报导获得灵感。
在当时一片剧本荒中,白克犹如见猎心喜,将它写成故事大纲,主要诉说在日治时期,女主角阿莲卖身葬母之后,被养父卖入酒家,虽然有同事姊妹淘相助、以及青年周添成为她赎身从良,但婚嫁之后,丈夫添成却遭逢生意失败,只能离家投靠叔父、在外经商,留在家中的阿莲受到婆婆和添成表妹虐待,在柴房中产子。婆婆又听信算命者之言,把她送进庙里,终于被逼发疯,直到十八年后台湾光复,添成返家得知此事,才将她救出、全家团圆。
此故事由大同影业公司制片杜云之支持而拍成电影,上映后大获好评。从当时评论反应来看,这部作品在创作上至少有三点值得注意。其一,电影从记者至庙中采访老尼开始,由老尼倒叙出女主角悲惨的人生,这种晚起始点(latepointofattack)的编剧手法,在年代的台语片创作中较为少见,赢得了观众的注目。其二,饰演阿莲的小艳秋和女配角钟瑛,受到影评大为激赏,她们成功诠释出经历多重转折的受虐历程和让人咬牙切齿的反派,也让小艳秋从此成名影坛。其三,片中批判了养女制度和迷信思想,在创作者不自觉中提升了观众集体的现代化。
《疯女十八年》获得票房和评论界的正面反应,「疯女」这种精神障碍者也成为台语片的类型人物,得了失心疯的角色散见在《难忘的车站》、《安平追想曲》等电影中;台语片里落难酒家的女性有互相帮助的姊妹淘,似乎也在本片成为公式。
进入年代,台湾的国语片市场一度从旧台语片取材,《林投姐》、《小情人逃亡》、《基隆七号房惨案》、《五子哭墓》、《三声无奈》等片有了改头换面、重新登场的机会。年,徐天荣执导的国语片版《疯女十八年》,由欧阳玲珑、李道洪等人主演,上映后一样受到观众欢迎,不过在制作背后另有故事:原来此片推出时机正好在现实生活中的本尊──被关在台南西港信和寺的精障妇人黄毛宗过世一年。
这一家人因白克电影之故长期饱受困扰,原以为随人物过世,生活可以归于平淡,却遇上有人要重拍电影上映,于是以当事人儿子张阿滨为代表寄出存证信函希望停拍。徐天荣导演数度沟通无效,只好更改故事内容和所有角色姓名之后再上映。
时序进展到年,陈朱煌导演再度以疯女故事改编,完成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虽说以疯女故事为底,但整个背景有了超大幅度的变化,改换到经济起飞之后的台湾。
故事一开始,学医归国的年轻医生在新就任的疗养院发现了一位手抱猫熊玩偶的女性住民,确认姓名之后,发现她就是失散已久的母亲,就此展开倒叙;有关女主角精神崩溃的描写,其实在90分钟的片长中只占最后的10分钟,剧情主力放在她如何单独抚养儿子,以及与儿子之间的深厚情感。
总体来看,《妈妈再爱我一次》脱离原始故事甚多,因此产生出新的时代意义;在机场、造船场、火车站等场景中,此片着力刻画现代单亲妈妈所遇到的困境,早已不是乡野奇谭里的怪奇女子了。
此片在票房上呈现出很有趣的现象,年在台湾票房失利,但年在中国上映后,却引起非常热烈的回响,据估计观影人数高达两亿多人,演员杨贵媚精湛的表演,使她成为在中国最有名的台湾妈妈。
台湾电视方面也有疯女的戏剧呈现。华视制作人宋文仲先是在年8月到10月间制播了松散改编(looseadaptation)的连续剧《疯女十八年》,年5月到9月,再以同样蓝本制作了台湾电视史上大名鼎鼎的「世间媳妇」系列之《惊世媳妇》。
回看上个世纪90年代的台湾电视发展,已是老三台时代的最后十年,戏剧节目反映社会走向。在华视推出「世间媳妇」系列之前,已有《爱》、《缘》、《草地状元》、《意难忘》等乡土怀旧戏剧,系列之后又接着《第一世家》、《阿足》,中视也有《断掌顺娘》、《天公疼好人》,台视则有《台湾水浒传》、《台湾演艺》、《根》等八点档连续剧。这批剧作不同于六点档的闽南语连续剧,也和现在流行的乡土剧大相径庭,清一色走的是语言写实的路线,并且有着浓厚的台湾本土意识。
「世间媳妇」系列的卡司不纯然是闽南语剧的演员,有主流的国语剧明星如张玉嬿、周筱云、孙鹏,也有国台语双声道演员如萧大陆、杨贵媚等,主题曲也多元选曲,有台语歌手施文彬的国语歌〈深深爱你〉、中国歌手王菲翻唱邓丽君老歌的〈你在我心中〉、庄立帆与林佳仪的中国曲风对唱曲〈等待〉;在剧情上则取材近代的台湾故事,并且编入族群融合、政经发展等写实议题。
总体而言,「跨界」和「融合」的意味相当浓厚。《惊世媳妇》是「世间媳妇」系列第一部戏,上档后收视率极佳,电视台决定无限期延长集数,故事发展至第三代,也脱离了「疯女十八年」的原始故事。
「疯女」的改编之路还没结束,年八大电视「第一剧场」、年三立台湾台「戏说台湾」等讲古节目,也都还有阿莲不同的受苦面貌。当我们把这些作品和制作资料调出来看,会发现这些作品之于它们产制的社会背景,都是有一些关联意义的。
但这一代代传下来的疯女故事,却也对现实生活的当事人之子张阿滨一家产生了绵亘十几年的困扰,原始真相在《中国时报》报导稍获揭晓,但历年来的改编作品已经将疯女深化到台湾观众心中,无形中影响了我们对精神障碍者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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